她識相地斷了話，並沒有將後半截說出來，卻足以令呂雉面色大變。

香兒就候在門口，也聽到了她的話，神色也是一白，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看向了呂雉。

都怪自己當時太過緊張，竟沒有留意到有人看到——

呂雉雖然心裏驚愕，可是神色卻是平靜的，她徐徐起身，緩緩走到了趙憐兒身側。

那趙憐兒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的，但是看著呂雉神色暗沈地朝著自己緩緩走來，仍然害怕得身子有些發顫。

呂雉湊近她，微微低下頭，一手捏著趙憐兒尖細的下巴，用力之極，青筋畢露，她冷笑一聲，看著趙憐兒，咬牙切齒道：“是個漂亮的人兒，可惜，是個短命的。”

她對自己起了殺心！趙憐兒整個人都顫栗了一下，卻還是強作鎮定道：“奴婢不是短命的，皇後娘娘，奴婢無心與你作對，只是實在是對趙王四年之極，不願意再獨自留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長安了，奴婢來前，已然將奴婢看到的一切寫在心上，交給了親近的人，若是我生了意外，信就會落到陛下手裏，皇後娘娘也不希望看到兩敗俱傷的情況吧？”

“好，果然好手段！”呂雉暗暗冷笑一聲，神色卻絲毫未變，她狠狠地松了手，聲音冷沈道，“不過是公主的雙生子裏，女孩子不慎夭折，本宮怕她受不住，所以找了一個女孩子頂替，本是你告訴陛下，陛下難不成還會怪罪我嗎？”

趙憐兒想不到會是這樣的，卻還是強作鎮定道：“可是若是趙王知道呢？皇後娘娘用別人的孩子充當趙王的孩子，趙王會怎麽想？”

呂雉見她真的信了，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氣，這件事萬萬不能讓她捅到劉邦那裏去，若是追查起來，知道孩子是項羽的，孩子定然是必死無疑的。

“既然如此，你這就收拾東西回趙國去吧，記住，不該說的話，一句也不要多說！”呂雉面色冷硬地說道。

“謝皇後娘娘恩典，謝皇後娘娘恩典。”趙憐兒喜出望外，又連續給呂雉磕了幾個頭。

呂雉揮了揮手，示意香兒帶她下去，這才折身回案桌前，又重新寫了一封信給劉樂。

幾日後，劉邦率軍回朝，還沒有卸下盔甲，便直往呂雉的宮中來。

“皇後，為何公主這麽久了，還沒有到長安來？”劉邦神色凜然，怒氣沖沖地問道，“朕派了十二名使者，音訊全無，不知道皇後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？”

呂雉正在處理政事，隨手酒杯抄起了一卷竹卷，狠狠地往劉邦腳下擲了過去。

劉邦本來懷著一肚子的火氣，一路上就盤算好如何向呂雉興師問罪了，卻不想呂雉的火氣比他還大。

呂雉砸了一個還不夠，啪的一下，又將案桌上堆得老高的竹卷啪啪幾下，全部掃到了地上。

她謔的一下站了起來，走到劉邦身側，雖然劉邦比她高一些，但是呂雉渾身緊繃，散發著一種凜冽的氣勢，倒是無端叫劉邦心裏矮上一頭。

“陛下當真是好大的氣性，我在長安操持政事，整日繁忙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，陛下打了敗仗，要賣我的女兒，不曾向我知會一聲，如今你的使者沒有音訊，倒是怪到我的頭上來？你的使者出事，與我何關？你有什麽證據，這般汙蔑我？”呂雉神色冷到了極致，言辭狠戾，倒是叫劉邦心頭重重跳了一下。

“不是你還是誰？不是你就是你的好哥哥，好弟弟，還能是別人嗎？除了你們呂家的人，普天之下的人都對聯姻的事情樂見其成，怎會阻擾？”劉邦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，手指顫抖地指著呂雉，“你說的這是什麽話？什麽賣女兒？劉樂她身為一國公主，這是她的責任，這是挽救萬民於戰火的善事！”

“既然是善事，那陛下怎麽不讓戚夫人去呢？戚夫人能歌善舞，又會討好男人的歡心，對於如何伺候一個老頭子，想必比樂兒更有經驗。”呂雉冷諷一聲，目光冰涼地頓在劉邦臉上，“而且樂兒是嫡女，是要明媒正娶的，戚媚就不一樣了，她只是個妾，買賣起來，更加的方便。”

這話成功惹怒了劉邦嗎，劉邦一張臉漲得通紅，猛地揚起了手掌，就要往呂雉的臉上招呼過去，可是呂雉脊背挺直，目光犀利陰狠，他竟生生被她這副冷狠的模樣震住，沒有下手。

呂雉卻直接上前，抄起了他的手，往自己臉上貼過來，冷聲道：“陛下不是要打人嗎？打啊，我記得陛下當日為了戚夫人也是打了樂兒和我的，如今再打一次，又如何？這一巴掌下來，我呂雉也不當這什麽勞什子皇後，福沒有享到，整日一堆煩心事，如今竟還連累自己的女兒，要被發賣！”

劉邦被她這樣尖銳的言辭氣得差點吐血，聲音忍不住高了幾度：“你胡說八道什麽！這是有利萬民的事情，劉樂去和親，大漢免受匈奴侵擾，日後萬民百姓會為她立祠燒香，載入史冊，這是何等榮耀！”

“我不要這樣的榮耀！”呂雉也是被氣得渾身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，聲音忍不住顫抖道，“後宮美人大把，你愛讓誰去便讓誰去，我的女兒，只有一個，你若是敢讓她嫁去匈奴，我保證三尺白練，吊死在你的議事大殿上，讓天下看看你這個皇帝是如何的窩囊，逼死原配嫡女！教你一輩子背負罵名！”

“你敢！”劉邦跳腳。

“你敢我就敢！你走著瞧！你敢將我的女兒嫁去匈奴，讓她拋夫棄子，一家失散，我便要你劉邦無子送終！你信不信！”呂雉只覺一股氣生生憋在胸口，怒機之下，抄起了案桌上的一個花瓶，狠狠地砸在了地上。

嘩啦一聲，四分五裂，擲地有聲。

“劉邦，我告訴你，你若是敢嫁樂兒，這剛剛起來的大漢，我定然要它形同瓷瓶，讓你外患未除，內憂便起！”呂雉聲音幽冷地警告道。

劉邦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，青白交錯，一陣紅一陣紫，憋得幾乎要內傷，他被圍困在白登七日，本來就是殫精竭力，如今又是連日趕路，身子每況愈下了，被呂雉這麽一氣，他只覺得腦袋發痛發脹，就連太陽穴都突突的直跳。

“你，你這個瘋子——”劉邦伸出手指，顫抖地指著呂雉，話音未落，整個人已然雙眼一黑，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。

這一下倒是出乎了呂雉的意料，想不到他竟然會暈倒。

他不再吵了，呂雉倒是冷靜了下來，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冷氣，上前將劉邦扶到了床榻上，這才聲音沙啞地召了香兒進來，讓她將房內打掃一下，同時又差了宮女去請鐘大夫過來。

鐘大夫的醫術向來精良，他診斷後，直接開了藥讓宮女去煎藥，對呂雉道：“皇後娘娘無須憂心，陛下只是怒急攻心又勞累過度了，沒有大礙，好好休養便是了。”

呂雉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，她剛才說的都是狠話，什麽讓大漢四分五裂，這樣的傻事，她才不會去做，這個天下，日後還是她兒子的呢，她怎會做這樣的蠢事？

只是如今劉盈年紀尚小，萬事還得仰仗劉邦呢。

她這般一想，火氣倒是平了下來，待宮女煎藥過來放涼後，親自餵給了劉邦。

劉邦被苦藥的味兒嗆醒了，迷迷蒙蒙睜開眼睛，就看見呂雉神色落寞地在給自己餵藥。

他們夫妻雖然成婚快二十年了，可卻鮮少有這樣溫存親昵的時刻，劉邦這次是死裏逃生，本來一直涼薄的心裏，更是柔軟上了幾分。

他其實想與呂雉說的，當時被圍困在白登的時候，每天晚上都做夢，夢見的都是當日迎娶她，在劉家破舊的小房子中，燭火被外面的冷風吹得搖搖晃晃，他輕輕挑開她的蓋頭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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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她上了淡妝，唇紅齒白，一雙眼睛裏面，透亮得仿佛能溢出光來一般。

他從沒有與她說過，那一刻，是他劉邦這一輩子最歡喜的時刻。

即便是他打敗項羽，登基為帝，也遠遠不及當時那一刻的歡喜。

劉邦想到往事，眼神也柔和了幾分，他忽然咳咳了幾聲，將呂雉餵到口中的藥汁都咳了出來。

呂雉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，從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，替他擦拭掉藥汁。

劉邦卻忽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，目光無奈又炙熱地看著她，低聲道：“娥姁，你還是著緊我的罷，又為何要說那些戳心窩的話惹我傷心？”

他這話說得是可憐兮兮的，倒還委屈上了，呂雉心裏冷笑，絲毫不買賬，淡淡推開了他的手，淡聲道：“陛下的心宛如銅墻鐵壁，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說發賣就發賣，臣妾如何有這個本事？”

“咳咳咳——”劉邦被她這麽一說，倒是覺得暈倒之前那種無力感又回來了，他極為可憐地嘆了一口氣，幽幽道：“娥姁，這個大漢岌岌可危，外有匈奴作亂，內有藩王割據，我年紀也愈發大了，許多事情都力不從心了，太子又年幼，若是再興戰事，不知道會是個什麽光景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？若是匈奴打了進來，藩王作亂，屆時別說是樂兒，便是你我，又如何能保全？這是事關百姓民生的事情，我也只有一個女兒，我難道就舍得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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